01
马普通要迟到了，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一天。
闹钟响的时候，马普通立马就醒了。整个晚上，普通都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没有睡好。
伴随一阵剧烈的头痛，还有轻微的反胃感，马普通坐了起来，感到下半身略微发麻。他开始回忆是什么使自己产生如此不适感，随即思绪游离到别处，呆滞地望着衣柜，想起昨晚似乎梦到了秀凤。
“宿醉。”马普通喃喃道。昨晚普通喝多了，他邀约最好的朋友土瓜和大旺以“庆祝自己找到新工作”为由一起喝酒。普通只记得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脑袋中还回响着自己大声嚷嚷“六个六”的声音。
普通在上班前一天跑去喝酒完全是临时起意，只因突然感觉有点无聊。
但他本来只打算喝一杯，“坐一哈就走”，不知怎么就喝到了三点。
再次响起的闹铃把差点又睡着的普通吓了一跳，一看时间八点半，普通惊出冷汗，赶紧开始穿衣服。“头就不洗了”，普通自言自语，而后很快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开始整理上班要带的东西。
普通昨晚睡前故意把闹钟往后定了半小时，现在父母早已上班去了，桌上放着准备好的早点。穿好衣服的普通喝了一口豆浆，拿起一个冷掉的包子准备出门。毕业以后，普通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他觉得一日三餐都有人做，挺好。
普通叼着包子，把要带的东西胡乱塞进了包里，赶紧带上了门。
02
普通出了门，摸到口袋里有东西，伸手进去，被扎了一下。
是他的眼镜，镜架的螺丝眼处插着一根牙签。他想起来昨晚土瓜和大旺喝多了，把自己的眼镜不停丢向空中，在下落的时候试图接住，等还回来时，已经少了一颗螺丝，自己只能先插根牙签固定住。
普通不以为然，掰断了牙签戳出来的部分，戴上了眼镜。
普通的工作单位离他家不是很远，来到楼下，发现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不急。决定找张共享单车骑着去。
可是普通走了好久，还是没有发现一辆。突然想起现在是星期一的早高峰，车都被别人骑走了，普通打算再往前找找。
晨日映照下的马路好似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舌，缓慢吞吐着车流，从天桥上往下看，仿佛不是车在走，而是无数人木讷的任由这条巨大的舌头将自己送入一张看不见的口中。
普通把视线移到街对面，看到了另一幅奇妙的景象：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一直低着头，专注地割着绿化带里的韭菜。
“绿化带里还能长韭菜？”普通纳闷，路过时驻足多看了几眼。
普通的新工作是在当地最大的培训机构做学习管理师，上一份工作是保险业务员。“卖保险的。”普通时常这样自称。普通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职业规划，从事销售行业，也是因为大学学的是经济学，多少跟销售沾点边，看到招聘信息便投了简历。面试前一天马普通也在喝酒，能被录用，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一定是他们看中了我‘精湛的销售技巧和丰富的销售经验’”普通与朋友们打趣道，他把这句话写进了简历里。
马普通虽不勤奋，可还算聪明，刚来一个月就能独立卖保险了，业绩也是蹭蹭往上涨。可到实习期就快结束的时候，马普通便倦了。他觉得公司规定太多，条条框框的限制让他很不自在。他还看不惯虚伪的前辈老喜欢把新人的客户抢走，便辞职了。
一位朋友告诉普通：“培训机构的学管很赚钱，你应该试试。”普通想都没想就投了简历。
面试那天，普通怕考官问他学习管理师是干什么的，赶紧问了旁边同样来面试的人，心里有了底。
考官却问：“有的人在一个岗位稍不满意就想换工作，以致工作好几年都还停留在公司底层，你怎么看？”普通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在一个热爱的岗位就不会。”挺直了背。
被录用那天晚上的酒局上，普通喝多了，装作旧时学堂先生的样子，热情地握住土瓜和大旺的手，说道：“要为教育事业奉献终身！”杯中的酒洒了出来。
马普通终于发现一辆共享单车，没有脚架，靠在电线杆上，好在能骑。喜出望外，用卫生纸反复擦了几遍座椅后赶紧跨了上去。
03
到公司的时候，马普通果然迟到了。
公司的办公区和教学区不在一起，办公区门口是一扇硕大的玻璃门。
门半掩着，普通打卡的“迟到”声传到了办公室里面，正在玩手机的组长视线从手机屏保上的鹿晗转移开来，看到普通，向普通招呼道：“快来。”
办公区是大办公室，全校的一两百个老师都在这里工作，每个老师一个工位。普通来面试时就很喜欢这里的装修风格，觉得很像电影《社交网络》中，最后爱德华多与扎克伯格决裂时的场景，国际风，很酷。
组长没有责备普通，反倒热情地跟普通讲起工作，这令马普通很吃惊。
普通有很多没听懂，“课销”什么的，“排课”什么的，自觉倒也无所谓。同事们一一过来跟普通问好，还互相分发零食，不久普通桌子上就出现了一座零食小山。普通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便对同事热情了很多。
马普通临时决定要好好工作。
“要为教育事业奉献终身！”马普通想起这句醉话，给自己打气。
04
吃过午饭，普通掏出手机。两条短信：“警方提醒广大市民......”、“话费余额预警...”；三条新闻推送。普通顿感无聊。
在拨弄中，普通划到了秀凤。
秀凤是普通的高中同学，在外地读大学时普通与秀凤断了联系，毕业后回家，普通想要与秀凤重新建立联系，但秀凤在普通回来前，便出国了。
马普通可以对任何事都不在乎，除了秀凤。他愿意把在其他事上省下来的精力都花在秀凤身上。
普通和秀凤高二相识，开分班班会的时候秀凤就坐普通前面，老师点普通的名，秀凤就笑，刚睡醒的普通睡眼惺忪，朦胧间看见秀凤转过头来，觉得她真是好看，就这样被秀凤迷住了。后来秀凤有了男友，普通十分难过，决定再也不喜欢秀凤。
可直到现在普通喝多了还是会说：“忘不了啊”。每每这个时候，普通都会把酒杯放到眼前，对着灯光使劲往里面望，看上去像在找着什么，然后放下酒杯，就不再说话了。
土瓜和大旺也是普通的高中同学，他们的伙伴关系从高中一直延续至今。土瓜和大旺听过很多普通喝多之后说的话，每次听完都只应答句：“好”。但普通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他们在听。
后来同学们建了个班级群，普通在里面找到了秀凤。看到秀凤“好友验证通过”的时候，普通心里乐开了花。
之后普通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秀凤保持着联系。
可是很多时候普通不知道和秀凤聊什么，这令他很头疼。每当普通与秀凤分享自己觉得很有意思的话题时，秀凤总是兴趣不大，不久便岔开话题，这让普通很有挫败感。而秀凤很少会主动找普通聊天。
思前想后，普通给秀凤发了一个表情，看上去像是一个长腿人身的熊猫，长着一张人脸，上面写着：“此时，一位恶人路过”。
05
普通旁边的工位是空着的，但是散落在桌面的书本显示这里有人，普通一早上都没有见着这位同事。
下午三点，这位同事来了。普通当时正试着排课，看到他来想主动打招呼，却发现他开始收拾东西。
“要走啦？”
同事叫光彩，普通看到了他的工牌。
光彩没有看普通，只“嗯”了一声。
普通心想这人比自己还能混。
“还没到下班时间呀。”普通笑着打趣。
“明天不在这里上班了，领导说能提前走”光彩依然没有看普通。
普通看光彩兴趣不大，心想还挺高冷哟，便转头继续排课。普通早上的热情还没有消退，认真做事时就会忍不住把看见的文字念出来。
“高二文1班，一周四节数学”
“高三一对一，一周三节语文”...
这吸引了光彩的注意，光彩眼看也快收拾完了，便问普通：
“新来的学管？”
普通懒得搭理，装作没有听见，继续排课。光彩便低头接着收拾。
“啊？”普通又装作刚才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光彩重复了一遍。
“嗯嗯，是的。”普通假装诚恳。这个时候，普通才真正注意到了眼前这个人。光彩一米八左右，有一张秀气的脸，没有戴眼镜，眼睛很有神，说话的时候嘴角向上翘的幅度使整张脸透露出一丝威严的气息，却又不至于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不知怎么，普通第一感觉是他跟自己不一样，很靠谱，还很受女生欢迎。
“我是今天刚来的。”普通起了兴趣，补充道。
“你也是学管吗？”普通追问，但感觉自己问的很多余，因为工牌上写着。
“是的。”光彩答。
“咋就不干了？”普通早就想问。
光彩一笑，没有立刻作答，沉默了一会，说：
“一直有些事情想要去做，打算去试试，怕以后就没机会做了。”
普通无语，心想这还卖起关子了？便没有追问是什么事情，假笑了一下。
光彩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普通觉得他就快走了。光彩把手机放回裤兜的时候，普通瞥见了他的手机壳。是一个男人，一个短发的男人，头发有些稀疏。看上去略微有点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但似乎已经开始发黄。手机壳上的男人把T恤撩到肚脐上面，双手拄着膝盖，脖子向前伸，瞪大眼睛盯着前方。
“这是哪个？”普通没忍住，指着光彩放手机的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光彩似乎吃了一惊，随即大声笑了起来，跟刚才比起来换了一个人似的。答道：
“刘波。”
“刘波？”
“一个艺术家，一个哲学家，我的偶像。”
普通不懂，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一直在思索到底是谁。
光彩眼睛开始放光，接着补充道：
“刘波说‘人生就像一个漩涡，吸着所有人往下坠落。’我想往上游游看。”
“总有一些事情一定要去做”又说了一遍。
普通还是一头雾水。
光彩说着就好像上了发条一般，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普通诧异，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再见！”光彩把书包背在背上，里面装着刚刚收拾的东西，对普通说。
普通注视着光彩往门口走去。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说着不见了踪影，只传来一声“早退”的声音。
硕大的玻璃门半掩着。
“这人怎么回事？？”普通觉得光彩不大正常。
06
可直到下班，马普通还在思索着光彩的话，什么“刘波”，什么“漩涡”之类，想着光彩离开时突然溢出的神采，和突然消失的身影，这些在普通脑袋里一直挥之不去。
此时普通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起自己好像也曾有过一些事情想做，结果发现都做不了，慢慢也就忘了。
“一定要做的事。”普通小声重复着，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马普通想起光彩离开时脸上兴奋的表情，不自觉地想要模仿，脸上扭曲着。
公交车上的老王们抱着红色保温瓶，有的看着天，有的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好像赶着要下车，又好像只是想到哪里去，几十个人同时沉默不语，似乎真有一个漩涡吸走了声音。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来，一位坐过站的老妪大声说道，下个站她“一定要下”。
此时普通望着窗外的车流，仿佛自己也被一条巨大的舌头送入一张看不见的口中，又或是被吐露出来。
普通回到家，打开了电脑，输入那个名字：“刘波。”
按下回车键的那一瞬间，弹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哲学家、艺术家，而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可以说有些奇怪的男人，不停地在镜头前做着怪异的动作，甚至把自己的头钻进电脑椅的扶手里，却没有说过什么有哲理的话。普通关掉视频前，看到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刘波吐着舌头在说：
“今日！我虽死！但还是西楚霸王！”
要是平时，普通只会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这次不知怎么的，当普通看到光彩所说的“哲学家”，竟是个脖子上套着电脑椅的傻子时，明白自己上了当，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
“狗贼！”
脸都气红了，发泄似的锤了一下桌子。
吃饭的时候，母亲并未发觉普通有任何异样。
那天晚上，普通的梦里都是光彩，光彩变成了刘波的样子，也在做着奇怪的动作，在一旁看的普通总想笑话他，可每当普通笑起来，光彩就变了个样，变成了真实的样子，做着一些事，普通觉得是那些“一定要做”的事，便好奇地靠近，想要看清光彩到底在做什么，可普通一靠近，光彩又变成了刘波的样子。
普通翻了个身，便不再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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