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苦苦寻找的不是爱情,而是父爱。如今我才明白,父亲并没有死去,我爱过的许多男人都是他的替身。
————田田说
父亲重回人间
他特别渴望有个男孩儿,却始终没有如愿。在老婆第五次怀孕七个月时,他俩医院做B超鉴定,发现怀的又是个女儿就悄悄地引产了。据说孩子生下来时,还没有完全死去,长得白白胖胖的很好看。
现在他们要继续生孩子,直到生出儿子为止。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由于老婆生不出儿子,常常喝酒买醉麻痹自己、在人前总觉得抬不起头,也不愿意用心抚养三个可爱的女儿。
那个女婴儿没有我和我的妹妹幸运,她是被扼杀在摇篮里的生命,还没出生就夭折了。她死了,我死过,其实妹妹也死过,我们那里的女孩曾经都死过,即便侥幸活下来的最后也多是为了家里的男孩儿而活。
透过茂盛的竹叶,我终于看见弟弟也来到了人世间。爷爷喜不自胜,将家中的水缸挑得满满的,父亲反复问母亲:
“取什么名字呢?你看,这个名字好不好?”母亲笑了。
“到现在,你还是最爱弟弟吧。”我问父亲。他没有回答我,眼里却滑出了几颗泪珠。母亲曾说父亲是个特别心狠的人,从不流泪,他脾气暴躁、几次动手打过女人。
“为了母亲少些辛劳,也为了弟弟能读高中,我最终没有读高中而考了免费师范生,毕业后被分配到一所偏远小学。我成绩是很不错的,中考成绩全县第三名。”
我想告诉父亲,我有遗憾,弟弟高中读了一年就因为逃课上网、打群架而被学校开除了。母亲从东莞赶回家,一路气得吐血。没多久弟弟又偷了爷爷的几百块钱,爷爷却说:“他拿钱没关系,不过得跟我讲一声就行了。”
“长大后,姐姐和妹妹都是重点大学毕业,在武汉找到了一份待遇相当丰厚的工作。而我也很好,你知道的,乡村教师——至少是个铁饭碗,饿不死。”我轻松地告诉父亲,这回他微微一笑,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他也许猜到了弟弟始终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工作和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整天嚷嚷着问母亲要钱。
“只要他没吸毒杀人,干那些犯罪的事,就够了。”这是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是她对弟弟唯一的要求,甚至是拔出科所有的父母对于儿子的要求。
可即便是最低要求,拔出科里的许多男孩儿最后仍然走向了牢狱大门。他们吸毒、偷窃、贩卖女人......干尽违法的事。“哪怕弟弟将来混成了乞丐,我也不会跟你们嫁出去的女儿同住。”
去年弟弟找不到工作时,母亲在
“况且有你们几个姐姐以后帮忙买房买车娶媳妇儿,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很小的时候,你爷爷就给他算过命说他是皇帝命,有几个优秀的姐姐做靠山,现在看来果然是皇帝命。”
我听出了母亲是有几分自豪的。
“爸爸,你爱过我吗?或者说,没有弟弟,对你,我仍然是多余的。”
父亲没有回答,他把自己倒挂在一根竹子上。他不回答,我也就不会再问了。问也是多余,我都知道答案了。此刻虽然没有风,但是竹林里的叶子片片坠落,直到所有的竹叶快落光了,“每一片叶子都会把我忘记,我很孤单。”父亲大声说。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倒挂起来,看世界颠倒,难道这样就不孤单了吗?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自己倒挂在一根竹子上,看着天空在脚下生长。我们的脚下生出了白云,生出了闪电,却不开一朵花的芳香。
我与父亲倒挂在竹子上像荡秋千那样荡啊荡,我看到寨子上的乡亲们用木梯抬着一个人,他们说那是我的父亲,他死了,永远地死了。
你们会相信一个五岁孩子眼里的真实吗?相信我为父亲写的诗:
“众人都说你死了/我假装哭泣/害怕别人说我没有良心/那是五岁的记忆/恍惚看见你的食指动了一下/看见你被穿上寿衣与黑色布鞋/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听母亲说,问过菩萨/父亲三天后就会醒来/没人在意迷信/从此你活在别人的话语里/但我不认识你/木房子的墙壁上有你留下的粉笔画/变成我们烧水做饭的光明。”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刚满五岁,看见母亲一直在哭,她像个疯子一样坐在地上嗷嗷大哭,鼻涕、眼泪沾满了衣襟。而我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因为我站在小路上看乡亲们抬着父亲,亲眼看见他滑出来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可他们都说父亲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我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永不相见。我以为死亡就是风把叶子吹落的感觉,明年还会有叶子再长的,有什么好哭的呢?永不相见?那我身边站着的是谁,那场葬礼又是为谁而准备?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半山腰上,旁边倒着一棵大杉树。估计是被树砸中了太阳穴……”邻家大伯说道,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冒出了一缕缕烟雾。
我想起来了,大概十五岁的时候,母亲也跟我讲过父亲已经死了。那是初春的清晨,她和父亲一起种玉米。回家的路上,父亲却看中了山坡上的一棵树,那是一株上好的杉树,很适合用来做新房子的横梁。
父亲说要砍了它,用来建房子,风吹树叶,发出沙沙声,他并不知道那是死神在向他招手。“我听到树倒下来的声音,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我以为他先回家了。他平时经常骗我等他,自己却悄悄地先回家了。”
父亲喜欢假装离开,最后真的离开了,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其实又需要留下什么呢?只有母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并几度晕死过去。农村妇女的哭声往往特别尖锐刺耳,一边哭,一边拖着长长的音调诉说着不舍和今后的苦难。
不知你是否注意过,那种哭声仿佛能够摄人魂魄,让人不寒而栗。母亲哭得昏天暗地,大家都知道父亲已经死了,而我也的确参与过他的葬礼,看着他的棺材被埋入土里。那么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到底是?”
“我说过,我是你的父亲,你是世间唯一知道我还活着的人。”
“你到底死了没有?”
“我的错误允许我在世间继续飘荡。”
如今我才明白父亲并没有死去,我爱过的许多男人都是他的替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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